路途(第1/1 页)

喀莎一身军大衣，两个军章，去了俄国。她只从若叶的描述中知道，父亲的故土常年冰封寒冷。李云祥和苏君竹结婚多年，过着与寻常夫妻无异的生活，苏君竹时常加班，李云祥便将厨艺练得炉火纯青，反而孙悟空总是抱怨，他不来，赛车场生意都冷清了许多。

小冬十二岁那年，杨戬问她想不想学习道法：“学成之后，就能像大圣一样，无所不能。还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。”九转玄功妙，任尔世间纵横逍遥，当时也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。

他在用他外甥所不屑的长生诱惑自己的女儿。

小冬问：“那妈妈呢？”

女儿眼中浅色光点似长矛，他被捅了对穿，却还是平静地说：“你妈妈有自己的路要走。”

小冬似懂非懂，直觉爸爸好像很希望自己走这条路，于是爽快地答应了，却没有看到爸爸相应的喜悦，反而是更复杂，更让她不懂的神色，半晌他才轻轻地答：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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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叶在收整行李，又是最平常的一次出差前夕，看着丈夫心不在焉地帮忙，总觉得他深水宁静的外表之下藏着凄凄风雨，整个房间都因此变得潮湿阴冷。她故意打趣问：“小冬第一次出远门，你就这么不放心？”

杨戬将最后一件衬衣叠好，平铺在行李箱中，紧绷的手臂暴露他的内心：“她也才十二岁。”十二年，像是一个梦魇。

他停下手中的动作：“明日，要我送你吗？”

无非是丈夫对妻子的关心，再正常不过的话语，若叶却听出其中更为深沉的情绪，垂眼，笑意再无：“你知道了，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”

有时竟会觉得默契也是一种负担。

“就不送了吧。”

他想说什么，终究还是没有出口：“一路平安，要……早日归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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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叶踩着团团藏青下楼，杨戬独自坐在沙发里，不知道坐了多久。若叶在他身边坐下，他伸手拉住若叶的衣袖，就像很多年前在蓬莱，第一次牵住她的衣袖。但都是留不住

“我好像，永远在同人离别……”他在很远的地方同她说话。

若叶靠在他肩头：“你这样说，我还怎么走得了。”

“可你还是要走。”

他突然开始耍无赖，他这样早慧的人，当年母亲离开时，他会不会也将自己的脆弱藏身伪装于幼稚中，以期母亲多留一阵。

若叶侧过脸，面孔映成冷白。他们的第一面，她曾看见露水深重，微白熹光落在他肩头，最后一面，是他看见靛青晨曦散在她额上。她说：“我走了。”

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，苦涩的浪潮嘶吼着朝他打来，沉入水底，痛不欲生。而他的躯壳此时只能坐在原地，轻轻回一个“嗯。”

若叶走到窗边，轻轻拉上窗帘，室内重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。

许久之后，他才发现窗台上银光闪动，像是盆中花草垂泪。

她知道他总在窗台边等她，于是将最后的念想留于此处。拾起，握在手中，两枚戒指在手掌中贴近，挤压，似要融为一体，但是最终没有，他缓缓松开手。

谁都留不住。

牵过母亲的衣袖，也牵过思岭，若叶的衣袖，她们都不曾因此停留。而妹妹离去时，他甚至没来得及触碰到她的衣袖。

生老病死离，如同一张普通白纸一样寻常，压在每个人身上，又各有各的沉重。怎么会料不到今日的结局，抓住一二十年苟且偷生，究竟是了却圆满，还是徒生更多的遗憾？时间流沙而逝，这个问题无人来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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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东渝铁路遭遇空袭，五十余人于轰炸中丧生】

那张纸后来泛黄，虫蛀，凭着碎片也困住他许多年。

之前笑她收集他在报纸上的肖像，如今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丝痕迹，他却不肯妥帖保存，向前看，释然，落地。那两枚戒指，却屡屡成为挡道的回头草，可这仍是自己的选择。

担忧和愧疚如杂草和心脏拧在一起，平生头一次生出这样的愁绪，是在面对自己的女儿时。可是慎之的表现却出乎意料的平静，平静得让他无措，又害怕。

只是从那之后，他们近百年没有再见过面，纸信更是寥寥数语。

“我的命，身受于父母，魂受于你。若有来世，我也一定会活得快乐。”这封信几十年后搬家时才从一个并不隐蔽的地方找到，就像是逝者听到他的心声，不去梦里同他相会，而是从远方托来书信。

他连回信都不知寄往何处。